旧时桂林的王城

旧时桂林城的十字街

      桂林王城正阳门外的东侧有一条古老的小巷———东巷。从前巷子口立有一块石碑刻有“兄弟翰林”四个大字,指的是我大爷爷龙朝言和三爷爷龙朝翊两兄弟。龙家坐落在巷中尾段南侧的拐弯处。据我大姐回忆,这是一座高深的庭院:门楼上挂着几块高脚牌,上面刻着“肃静”、“回避”等字。偌大的祖屋是木结构的,六开间三进,雕花的门窗,石礅子撑着的大柱,显示着它的气派。进门后是一个大天井,中间是一个花岗岩大金鱼池,两旁分别种有一株腊梅和柑橘树。天井的左右两边的厢房均为三开间的两层楼房,左边第一间是佛堂；右边第一间是管家住房,中间是横厅,厅内两旁是紫云木的八仙椅,中间是雕花横床；第三间是藏书房,堆放着几十只上面刻着“忆园藏书”字样的大木箱。天井的尽头是一个圆形的拱门,过了拱门便到正房,只见高台上供着祖宗牌位,下面的供桌上摆放银制的供具,一盏粉红色的水晶玻璃灯昼夜长明。后两进是父辈共四房人的住房。  

　　当年的桂林街坊流传:东巷有魏、谢、岑、龙四大书香门第。我们龙家实不敢妄称。但当作桂林板路说,我愿在“书香”这方面,将龙家作一简要介绍。 

一、我的高祖父 
　　高祖父龙献图,字雨川(公元1755年—1838年),出生在临桂县两江镇信果村头村一个农民家庭。他生性好学,酷爱诗文,25岁时中乾隆庚子科举人。除了52岁时在嘉庆十年被大挑二等分派为平乐县教谕,62岁时奉派云南省任盐库大使这十数年外,他的一生从事教育,以自己的品德和才智,为广西培养了一批杰出的人才,如三元及第的陈继昌就是他的门生。同时他还是一位广西著名的诗人,自戏称“诗囚”。他将所写的494首诗整理成集,称《易安草堂诗稿》,后人易其名《易安堂集》(共三册)出版(现广西桂林图书馆珍藏有壁山阁版的《易安堂集》)。道光十六年,广西巡抚、才学渊博的梁章矩主编的《三管英灵集》中收录了他的26首诗。 
　　高祖父从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通过努力成长为一位诗人和教育家,他的学识和品德一直影响着后人,易安堂龙氏家族的书香门第由他开创。 

二、迁居东巷 
　　曾祖父龙寅绶(公元1820年—1894年)是高祖父的次子,从小受父亲的谆谆教导,其父在《示寅绶》诗中写道:“教儿勤识字,故纸正须钻。”因此他自幼秉承家学。咸丰丙辰年(1856年)中举并于同治元年(1862年)赴京会试,被大挑一等分发到江苏为官,历任清河、句容等县知县。1876年他辞官回到村头村老家,当时在身边的有侧室生的四个儿子,皆在童年,孙子龙泽厚也仅14岁。到了第二年,也即1877年,为了子孙们有一个好的成长环境,他作出了一个重大决策:举家搬迁桂林。故我龙家是131年前定居于东巷的。到1941年将屋卖掉,在东巷住了64年。 

三、兄弟翰林 
　　龙朝言(1837年—1896年):龙寅绶的长子,我的大伯爷。于1867年同治丁卯科乡试中举人,此后近10年在教馆里教书,曾任教于灵川县九屋江头村的爱莲书院。1876年,39岁的他为光绪丙子恩科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后改授山西夏县、崞县知县。1882年任山西乡试考官,钦加五品衔。但大伯爷是个淡泊名利的人,不到50岁就告病辞官回到桂林。不久任桂林四大书院之一的经古书院山长,直到去世。 

　　龙朝翊(1871年－1922年),我的三伯爷,学名龙焕纶,号赞侯。他于1891年光绪辛卯科中举人,1898年光绪戊戌科中进士,也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他年轻时先后就读于桂林桂山书院和秀峰书院,是一个受儒家思想熏陶的热血青年,1894年末和1897年初康有为两次来桂讲学时,他都是积极参与者。1898年去北京参加会试时,清廷的腐败,列强的掠夺,激怒了参加会试的各省学子,发起了史称“第二次公车上书”的运动,他也是积极参与者。 

　　清末我三伯爷曾任过广东饶平县、澄迈县知县；民国初年先后任广西省议员、桂林统税局局长、广东省烟酒公卖局局长等职。 
四、同是书香人 

　　家风一脉相传,除兄弟翰林外,龙家还出了不少知识渊博,注重品德修养,热忱爱国的人士。这里向读者介绍几位: 

　　龙朝辅(1873年—1909年),字左臣,是我祖父,青少年时受过良好教育,是康有为的弟子。康两次来桂讲学,他都积极参加,特别是第二次,康在桂联合开明官绅并以其弟子为骨干组织成立了圣学会,办起了《广仁报》。我祖父当年仅24岁,是该报的主笔之一,经常发表文章。现在能查到的有:《世变自逼,世人宜急求保卫国家论》、《德兵捣即墨毁孔庙圣像布告士林启》、《教案於西人有利说》等4篇。这些文章,正如同时代的廖中翼回忆说:“足以启聩发聋,均系反对帝国主义,唤起国人共同保卫国家,保卫乡士之意。况、龙诸人系康氏高足,广仁报文坛健将。” 

　　龙泽厚(1860年—1945年),字积之,是我大伯。 

　　他是清末和民国在国内有影响的知名的爱国民主人士。《广西百科全书》对他的评价说:“龙泽厚,康有为弟子,字积之。临桂人。清光绪戊子(1888年)科优贡,签发四川知县,调任广东翁源县知事。1892年回桂途经广州,登门拜康有为为师,入万木草堂读书。1895、1897年两次引带和精心安排康有为到桂林开展维新活动。戊戍变法时曾一度入狱。1900年参加唐才常召集的国会,举为干事,事败被通缉。后任上海商务局会办,发起不缠足会,加入中兴会,是广西籍唯一会员。1903年在上海召集广西人士集会,声讨广西巡抚之春借法国军队平定会党。是年受康有为委托,负责上海保皇党的工作,同章炳麟、秋瑾、马君武过往甚密。辛亥革命后在广东、桂林提倡尊孔,办慈善事业。抗战爆发后回桂林,组织‘抗日老子军’,慰问前方将士,变卖祖宗房产捐给红十字会医治伤员,受李济深嘉奖。” 

　　据我堂姐龙六纬在其《自述》中写道:“戊戍变法失败,父亲因与康有为的关系被株连入狱,出狱后又到广东任潮洲汕头大学堂监督(校长),不久再至广州教育局工作”。有暇时,精研易学和佛教经典,著有《易经八卦》、《河图洛书》和佛道经典释注数种。 

　　1926年,康有为在上海创办天游学院,宣扬以孔学为国本,自任院长。龙泽厚又再次到上海,担任该院的教务长。 

　　抗日战争爆发后,他携家小回到桂林,虽年事已高,仍担任广西省政府高级顾问,全力投入抗日救国事务中。除卖房赠款外,如1944年在桂举行的“名家书画展”上,就展出并义卖过他与李济深、柳亚子等人的书画作品；又如1944年6月10日他和李济深、柳亚子、田汉等人成立了桂林文化界抗战宣传周工作委员会,6月18日他、李济深、柳亚子三位老人坐在宣传车上参加了声势浩大的国旗大游行,为号召市民捐款支援抗战出力。据《桂林文化城记事》记载:“也有一些铺子不大乐意(捐),凡遇到这种情况,龙积之便下车走到店铺前亲自动员:我是这样大的年纪了,求求你们拿出良心来,支援前线战士”。

　　龙潜(1885年—1945年),龙泽厚之子。康有为两次来桂讲学,他是学童。1905年毕业于广东优等师范学校。1914年出任广西桂林省立图书馆馆长(用名龙宗荫),他是广西著名画家,抗日战争时期曾任桂林榕门美术专科学校校长,还是当时广西美术会理会负责人之一,与徐悲鸿、关山月、阳太阳一起多次举行画展义卖,支援抗日战士。 

　　龙九经(1892年—1935年),龙泽厚次女,是中国早期走出家门到社会工作的新女性。1905年随父去广州,后在师范学校毕业,辛亥革命后在桂林女子师范当了几年老师,后考进北京政法学堂培训班学习。由于她出身名门,为人正派好学,品貌出众且口才尤佳,所以很快成为备受关注的女法学工作者。担任过中国女权研究会副会长,当时报刊就有关于她勇闯国会与一些发表过有辱女性言论的议员辩论的报道,深得进步人士章太炎等的称赞,说她“外秀内刚,抱负不凡,不让须眉”。
 
　　她是国民党立法委员会委员、最高法院院长焦易堂的夫人,曾伴夫追随孙中山奔波南北。1928年焦出任民国政府立法院首届立委、法制委员会委员长,主持法律起草工作,她给予了很大的帮助。在她积极参与下,司法部于1929年5月创立了首都女子政法讲习所,宋美龄等13人为董事,龙九经为所长。2006年5月27日《南京晨报》有一篇文章《民国南京首位女法学家龙九经》报道说“讲习所办得有声有色,……许多教材都是龙九经和她丈夫焦易堂编写的。”此期间还担任南京女子中学校长。
 
　　龙九经是一位优秀的法学家和中国女权运动的活动家,1935年初在上海去世,年仅44岁。 

　　龙六纬(1895年—1989年),龙泽厚三女,法号“释宽能”,我的堂姐。我曾问过她:为什么要出家?与婚姻不幸有关吗?她笑答道:“这与婚姻没有关系,简单说就两个原因:一是头发脱落,二是与佛有缘。”晚年她在一篇回忆录里记述:“15岁那年,忽然得一种奇怪的毛病。在短短的几天时间中,满头黑发差不多全部掉光了。头顶光秃秃的,哪里还像个姑娘家的样子啊……19岁那年,一位中医开的药方竟奏奇效,我那久已秃光的头顶又长出了浓浓的黑发……21岁那年,我旧病复发,头顶上的黑发又全部掉光。”为了解除她心中的苦闷,父母叫她去抄写佛经。从此她一心钻研佛学,当时国内几位著名高僧如太虚、圆瑛等老法师在上海、南京演讲佛法,她都积极参加听讲。1935年她把听圆瑛法师演讲的“三乘教义”的笔记整理后,结合自己的心得体会,写成《三乘教义亲闻录》书稿,当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是在佛教界很有影响的一本书。另外,她姐夫在姐去世不久向她逼婚,让她产生了遁入空门,修持佛学,以求解脱一切世俗烦恼的念头；而抗日战争的国难家难,更使她忧心如焚。终于1947年在广东曲江南华寺受戒,住持虚云大师为她起法号“释宽能”。 

　　如今东巷龙家的后人,除在桂林外还遍布各地,在中国台湾和美国也有。成年人中大多数都是知识分子,大家都不忘先辈的教诲,认真读书,遵纪守法,在各自的岗位上为祖国的繁荣昌盛作贡献。